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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妾/美人塌下忏 第83节

    宋也立在床边,静静地俯视温迟迟,黯淡与灰败在他眼里转瞬即逝,“你刚生产完,身体尚且虚弱着,我不和你计较,睡吧。”

    温迟迟定定地看着他,又继续问:“你知道我为何早产,又为何生的这样艰险吗?”

    宋也垂下眼眸,没应。

    “你知道的,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温迟迟道,“思虑过重,心气郁结。你将我困在这儿,彼此相互折磨有什么意思?既已经两看生厌,不如一别......”

    “温迟迟,孩子都有了,你想跑到哪儿去?”宋也眼梢尽是浓重的冷意,“有时候我当真厌恶你,厌恶到恨不得掐死你。”

    “你说得对,你设计杀了我三次,逼走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将我身世之事告诉付家,在我名声上泼脏水,令我有家不能回,我都没舍得动你一下,你觉得我待你怎么样?嗯?温迟迟?”

    温迟迟僵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你身世之事并非是我说出去的。”

    宋也冷笑了两声,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看来那日醉酒后,我当真同你说过此事。”

    温迟迟懒得同他争辩,只是道:“我没做过之事,我不会认,你若要怀疑我,那便随你,但知道此事之人非亲即近,你若不揪出你身后的那个背叛你之人,你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宋也盯着温迟迟看了会儿,错开了目光,“我不想同你吵,也并非是来同你争辩这些的,你若是不想见我,我便不会再来,只一点,孩子姓宋,我得带走,你作为她的娘亲,不能见她,也别想再见她。”

    温迟迟轻轻地翻了个身,半阖上了眼睛,“也好。”

    宋也紧紧地握着拳,小指关节处泛起了一片青白之色,“你舍得?”

    “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为什么舍不得?”温迟迟道,“你且当她是个没人要小狗,没事的时候,赏她几口吃的就行,等你正妻进门,便叫过去,跟在身侧伺候。”

    宋也低低地笑了出来,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心酸,“你真行。”说罢,便摔了门走了出去。

    一路往外去,刚下了楼便听见了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宋也心就像被攥住了一般,即刻到了耳房内,推开门,只见两个郎中与几个奶娘都站在屋子内,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孩子,束手无策得很。

    宋也看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背过气,心内一阵抽痛,连忙接过孩子。

    刚落到宋也怀中,孩子嗅到了安心的味道,手上抓着宋也的衣襟,哭声也渐渐小了下来,许是父女连心,宋也心内的气也一散而空了,他抬手拿着帕子将女儿脸上的泪滴擦了个干净,这才看向了郎中。

    郎中道:“已然检查过了,小姐一切都好,只月份不足,身子有些虚弱。”

    宋也颔首,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脑中蓦然想起了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对这无辜的孩子也更怜惜了一些。

    第84章 低下头

    今岁天气极寒, 只一场大雪便封了整座山头,宋也只得在山苑中待几日。时至今日,已经出了两日的太阳了, 雪化的差不多了, 山路也通了,京中事务繁忙,亟待解决,今日也该回去了。

    青松在外头整顿行囊,修整马车,确保马车厚实,能挡风, 不至于令才出生的婴孩冻着。

    山中无事,又极其清净, 宋也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听见门外的叩门声,将笔撂下, 便走出了书房, 去抱孩子。

    宋也着了一身白狐裘,将女儿挡在披风下, 护的严实, 便登上了车辕,坐到了车内。没一会儿, 马上便开始发动, 稳稳当当地朝外头走出去。

    还未走几步, 矗在小道旁的光秃树枝倏地挂在了车壁上, 发出了咔嚓一声, 宋也凝眉, 挑开帘子朝外看去,怀中的孩子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越哭,声音便越响。

    宋也将帘子放了回去,揭开披风,只见孩子脸上刚出世时的紫红之色渐渐褪了下去,脸上越发莹润瓷白,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红红,连带着眉梢都泛红。

    和她娘亲一样,爱哭,难哄到棘手。

    宋也垂下了眼眸,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哄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地捏了捏鼻梁,吩咐青松道:“唤奶娘来。”

    没多久,奶娘便到了马车内,面色略显拘谨,“奴婢带着姐儿下去喂奶吧。”

    宋也错开眼睛,“就在这吧,外头冷,孩子受不住。”说着,便下了车。

    奶娘局促了一会儿,才掀开衣襟开始喂着,孩子也只吃了一口,便哭闹着再不肯吃下去。

    宋也略等了一会儿,上了马车将孩子接到手里,蹙着眉头,就这么看着她哭。

    出世至今已有十余天,这十天内,只认温迟迟与他,更是丝毫不肯喝半口奶娘的奶水。

    直到孩子脸哭得脸涨得红得像一只苹果,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得背过气,况且不足月,身体尚且还虚弱着。饶是有诸多手段,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他也无可奈何,宋也黑着脸,令车夫回程。

    孩子像是极聪明的模样,听见宋也吩咐,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待到山苑之时,抓着宋也的手指,咯咯地笑了出来。

    宋也唇角噙上了淡淡的笑,用食指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小小的年纪,心思就这般多了?”

    说着,便重又将孩子裹得严实,带着往竹楼上去,推开门之时,温迟迟恰好伏在窗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外头看,就如同当初在国公府之时,她守着门窗等着他下值,回府用膳。

    宋也蹙了蹙眉头,抱着孩子进来,到底没说什么。

    温迟迟回过头,看着宋也带着孩子折返,愣了愣,接过孩子,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沉默了片刻,问:“不回去了?”

    “她吃不下旁人的奶水。”宋也走到窗边,将窗牖关了起来,就半靠在桌边,盯着手指上的玄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你身子是什么样的,你自己也得当回事。”

    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宋也没抬头,眼前却浮现了那根纤细的玉指轻轻拨开前襟扣子,撩开肚兜,袒露丰腴饱满雪团子的模样。

    耳边传来孩子喝奶时发出的呜呜声,宋也眼睫轻颤,忽生一种隔世的恍惚之感。

    “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宋也顿了顿道,“叫怀柔。”

    温迟迟低头看孩子吃奶看的津津有味,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已经知晓了。

    宋云看惯了温迟迟始终处之淡然的模样,也只是道:“孩子要吃奶水,当初答应你的事情,还是算了。”

    温迟迟将前襟拨回去,理了理衣裳,拍着怀柔哄她睡觉,等怀柔睡着了,才唤奶娘抱了下去,看着宋也道:“孩子是什么样的,大多是长辈教的。”

    温迟迟面色平静,冷淡的就好像孩子不是她生的,宋也看着她,眼睛一眯,“你觉得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我能教给她什么?”

    “你不会当真将我当作一条离不了你的狗了吧?摇着尾巴讨好你,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待在你身边?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宋也脸色冷了下来,盯着温迟迟,神色桀骜得像一只凶狠的鹰隼。

    “我没有这样觉得你,”温迟迟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孩子怎么样,以后可以教,毕竟我不能待在她身边,给她喂一辈子的奶。”

    宋也觉得心内闷闷的,轻呼出一口气,“只要她想,有什么不行?”

    温迟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那怀柔先跟着我吧,待到日后断了奶,你可再发落。”

    宋也来到桌边,给自己斟了盏茶,盯着茶盏里头沉沉浮浮的沫子看,半晌后,懒懒地笑了,“就一定得这样?你是她母亲,我是她父亲,以前能盖一床被子,如今就不能睡在一张榻上了?”

    温迟迟被他看着心内发毛,只撇开了脸,不说话。

    “你以为,一个没有母亲跟在身边的孩子,过的又能有多好?”宋也垂下眼眸,呷了口茶,用极淡的口吻道,语气漫不经心,细听来,却又藏了几分认真。

    温迟迟点了点头,“若是郎君同杜姑娘的好事将近,迟迟也由衷地祝愿你们。”

    宋也倏地便被温迟迟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气得笑了出来,他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才平复了心中的恼怒,“你说的是,我要成婚了,你有什么表示?你好歹也是我跟有过一段的女人,霞帔总得你绣吧?”

    温迟迟点了点头,“绣得,只要尊夫人能赏怀柔一口饭吃。”

    “我的女儿吃不吃饭,又何须看别的女人的脸色了?”宋也紧紧捏着茶盏,关节处已是一片青白之色,“若是她吃不饱,穿不暖,吃饭都要问主母的意见,这样的女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即便我要娶,你难道不能跟我闹?你就这样处变不惊,就像这孩子不是你的亲生骨血一般。温迟迟,我待她比你上心万倍,你认不认?”

    温迟迟憋了口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让你不娶,你能不娶吗?你娶谁,纳谁,我无权置喙,就像这个孩子,即便我央求你不要带走,你也不会听我的。更何况,她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

    温迟迟用尽了耐心,一字一句道:“至于我回到你的后院,也是更不可能的事情。往昔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你我之间的情分便如同这逝水一般,信任也一样,早已经随之一泄而尽了。没了信任,便会滋生猜忌,到头来只会两看生厌,对怀柔,又何尝不是一点伤害?”

    “你能有正妻,怀柔能有主母,便是最好的结局,我没有旁的意见。至于是谁,人品如何,郎君有眼睛,自会分辨清楚。”

    宋也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法过下去?我给出的让步已经够大了吧?而你呢?你一个劲地将我往外推,说起来这样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就是这般的冷情冷性,没有将我们父女放在眼里,从来没有。”

    宋也说到最后,笃定冰冷的语气,也染上了难以压抑的无力感。

    温迟迟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这样的话刺的,眼底有些发涩,她将头撇到一侧,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滚了下来。

    宋也立在一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见着温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想到了将才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眉梢染红的模样,心内遽然一抽,他无力地扯了扯唇,拿了帕子,细致地给温迟迟眼梢悬着的泪珠一一擦去。

    端详了温迟迟一会儿,下意识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在了怀里,只圈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别气我了,行不行?”宋也抬头望天,声音是难以言喻的嘶哑。

    温迟迟只感觉到了难以沟通的心累,她默了半晌,将宋也的手从她腰侧拿了下去,直起了身子,温声道:“没必要,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待你娶正妻之日,我会奉上霞帔,以贺新婚之喜。”温迟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掩下了眼中的疲倦之意,“若是你无暇顾及孩子,便可放在我身边养到断奶,到时候你再抱回府内。”

    宋也收起落在半空的手,盯着温迟迟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转身离开。

    温迟迟听见宋也离开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朝外头看了过去,她推开了床边的窗子,只见青松牵着一匹马过来,宋也一身单衣,头戴玉冠,翻身而上。

    只看了一会儿,温迟迟便遽然将窗子推了起来。无他,宋也走时,往竹楼上看了一眼,温迟迟与他视线相触之时,心脏便猛地一阵跳动。

    静了一会儿,心内才渐渐地平缓了过来,温迟迟而后又给怀柔喂了一会奶,才吩咐跟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去拿针线与红色的布匹来,为宋也的新娘赶制布匹。

    第85章 瞧一瞧

    临近新岁, 又逢新帝登基康泰年号元年,四方遣京朝觐,各地方官进京奏对述职, 朝廷内外事务繁缛杂碎, 是要比往常更忙碌一些。

    然政权更迭后,经过宋也的一手修整,修缮国法国策,完善秩序准则,朝廷中枢有序,文官人才各在其位,国家机器完备, 运作得宜。

    一切都已经平稳了下来,朝堂内外办事效率极高, 然而宋也却日日在政事堂,除却吃饭睡觉,便是在处理公务, 引得政事堂官员不得不侧目效仿。

    毕竟这样的一个不近人情的玉面罗刹不下值, 旁人根本就不敢先一步离开。

    又是冬日,入了夜便动手动脚得狠, 诸位大人也只得陪在衙门里头熬着, 苦不堪言。

    这日,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下值后, 想起了同僚的嘱托, 便往政事堂中去了, 打算宴邀宋相去酒楼内饮酒听曲儿, 才见着宋也, 便是一套客套的寒暄与恭维。

    宋也未曾侧目, 手里头的公文是突厥可汗阿史那烈发往大朔的慰问信,同突厥使臣一同前往大朔的还有突厥王室的公主,阿史那依,不日前便已经顺利抵京,入住鸿胪寺。

    看了会儿信件,宋也问周若安,“突厥公主抵京和亲,皇帝年幼,尚未收纳后宫,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冀州名门谢氏尚有一子未曾婚配,品行端庄,书生文气,谢氏尚公主,既不会使公主失去体面与庄重,且谢氏不慕名利,衷心奉主,又手无实权,也不至于失了节气,不至于有损突厥与大朔间的关系。”周若安道。

    突厥王女入降大朔,实则最易巩固二国关系的法子便是走进黄瓦红墙中,做帝王的妃子。

    而突厥公主阿史那依因着前尘之事怕是对宋也破坏她两位哥哥间的关系,又令她二哥身死之事怀恨在心。若要她做后妃,一来她性子桀骜,恐惹新帝费心;二来,枕边风最是好吹,日后恐使君臣离心。

    如此,在宗室或是名流中挑选一位忠于皇室,又手无实权的良家子弟才是真正的不二之选。

    宋也挑了挑眉头,冀州谢氏,曾与国公府二房长女宋岚有过婚约,二房长子宋慎站错队,碍于国公府昔日的情面,宋也隐瞒了下来,而宋慎本人却难逃其咎,已随叛变主力八十三人一同在宣武门前斩首示众。

    国公府公爷爵位不可无人承袭,而爵位也只是“官”,只划定了食邑与俸禄,其本身无兵权力,更无实权,因而二老爷仍旧在其位谋事,而二夫人与二姑娘自知难以面人,便进了佛寺礼佛,避世不出。

    冀州谢氏嗅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大抵是不愿再承认婚事了,便沉寂了下来,再没同往昔那般热络,亦未曾表过态。

    宋也沉思了一会儿道:“同国公府的婚还未当真退了,不妥。”

    纵使沉稳如周若安,此时他面上亦露出了几分愤懑之色,“当初宋慎抄斩之时,二姑娘与二夫人来衙门这儿闹得不可开交,大人不必心软,顾及往日情分。”

    周若安说话留了三分,当初可不是么,二夫人与二姑娘来衙门内求情,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被官兵拉下去的时候,便恼羞成怒地将宋也身份的秘辛扯着嗓子捅了出来。

    虽当官的,有些门面的都对此事心知肚明,但当着众人面将这风平浪静的皮撕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看的。

    周若安同宋铭一般,是主母打压,爹不疼,娘不爱,受尽屈辱的庶子,被宋也提拔重用,才有如今安身立命,平步青之所。所以,除却与宋也一用长大的情分外,周若安对宋也还有伯乐青眼的感激之情。

    当初宋也年幼之时,二夫人确给他做了几道点心,做了几件衣裳,宋也记得,有什么好的都往二房房里堆,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宋岚当初同苏学士的一桩事,也是宋也帮着隐瞒下来的。便是宋慎犯了大错,他亦不曾为难过二房其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