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造化弄人
117.造化弄人
落日接近天地一线。 残阳余晖将一个斜长的人影印在地面。 户籍局大门外,孤零零的身影徘徊了许久。 户籍局已停止业务办理。 坐在服务窗口的工作人员纷纷做好了下班准备。 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 未束起的长发被微风吹起,双鬓碎发拂过面颊。 何愿无顾发缕凌乱,只是置目于手机上无数个拨打未接通的电话,眉间紧拧之中尽是忧切。 莫许从来不会迟到。 每次相约,他总是会在约好的地点提前待候。 可今日他不仅隔有数个小时不见人影,连电话也未能接通。 即便和莫许同事取得联系,得到的也是“他早就离开学校”的消息。 时间的流逝让何愿心中不安层层堆叠。 心口沉得发闷,连呼吸都略显艰难。 她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 她要去找他,确认他的安危。 这时。 远处驶来的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了户籍局大门前。 从车子里走下了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们着装统一,身型挺拔。冷肃的面孔不留存分毫温度。 二人下车后径直向何愿的方向大步走来。 愈渐逼近的危机感让何愿竖起警惕。 她压抑着惊恐,将目色磨得锐利起来。 谁知。 二人止步在一个与她相隔极为礼貌的距离。 他们站姿端正,垂在身侧的双手紧贴裤线。 随即向她微微一鞠。 只听一人启声言道: “莫先生在等您,请您随我们来。” 远离喧嚣的僻静医院沉入夜色。 遮天茂树下,无数车辆靠在路径旁停了长长一路不见尽头。 军用车辆列在医院外围。 身着整装军装者手执枪支,森严围守在这座无名医院的围门外。 黑色商务车一路畅行通过层层严守,直驱医院大楼前。 此时。 大楼前站满了人,却安静得可怕。 在场者穿戴庄重,统一黑色装束。 没有窃窃私语,没有交头接耳,而是面目沉肃一言不发。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唯一能驶入围门,停在医院大楼门前的商务车走下两名安保人员。 他们将后座车门打开,从中迎出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锃亮的黑色中跟皮鞋踏在地面,发出哒哒闷响。 女人长发规整盘于后首,她身着一套黑色衣裙。笔挺的版型将整个人束得矜正持守,硬挺用料所制的西装裙平整无褶,严苛限制着她行姿的每一步所跨出的距离。 所有沉寂在夜色中的人都纷纷投去了视线,也仅仅是幽幽转过眸光,除此之外面不改色无分毫波澜。 “这是莫老的儿媳?” 站在前排的中年男人衣着严谨气质不凡,他不禁侧首与身后的年轻人攀谈。 年轻人上前一步稍稍倾耳,姿态谦卑: “是的,刚结婚不久,婚礼办得低调简单,而且只请了新郎的朋友。” “是哪家的千金。” “这个就不知道了。听说是自由恋爱,无关利害关系。” 中年人未再搭话,只是转回了站姿,将所有心思深深藏在沉默里。只剩平静的面色让所见之人都难以看出一丝情绪。 何愿跟随着引领者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 皮鞋急步的回响在静谧中无限放大。 一声接着一声震在胸膛。 直至来到熟悉的病房前。 此时门外重重安保人员的围守,其中站着一位装束规正气质沉稳的老者正与莫许相对而立。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手持木杖。 简单的纯色西装未配领带与饰物,整体极为素简。 男人清冷中的疲惫感被稍显消瘦的身型无限放大,原本量身定制的衣服穿在身上变得并不是那么合身。 他微微侧首时发现了何愿的身影。 眸中极力凝出一抹温柔,缓缓向她抬起了手。 围在他身周的所有人朝两边退步,空出了一道行径,延伸在她的面前。 她迫切的想去到他的身边,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给予他力所能及的支撑。 皮鞋踏在地上越来越快。 她小跑着靠近他,牵住了他冰凉显骨的手。 他紧紧与她十指相扣,面向老者介绍: “这是我太太。” 老者对何愿微微颔首,一声并不明晰的叹息后,对二人道: “节哀。” 在二人准备离婚的这个下午,莫许的父亲离开了人世。 一切来得突然。 却并非是毫无预兆。 用药物与仪器艰难维持的生命每况愈下。 离别,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是一场繁琐而隆重,却又极为私密的葬礼。 警察封闭了入径的道路口,军人执守在隐秘陵园外围。 一辆辆轿车接连驶入。 身穿统一西装的安保人员护在每一位从车里走下来的人身边,引导着他们走向礼堂。 何愿并肩站在莫许的身边。 陪着他面见了一位位前来吊唁的贵宾。 听着一句句节哀,说着一声声致谢,看着一遍遍鞠躬。 还未恢复的腿伤撑不住整日的站立。 木杖上的手捏得发白,因用力而颤抖不止。 她近而搀扶着他的手臂,想以此维持着他的平衡。 男人并没有侧目望向她。 而是握紧了她的手,浅声低语: “对不起。” 歉疚里更多的是自责与自卑。 自责于让她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义务。 自卑于这副残躯将她拖累。 这份复杂而又不单纯的歉疚随着他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刺入她的胸怀,让她瞬间酸涩冲涌,眼眶泛红。 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能更加靠近他,用自己的温度将那具冰凉的身躯捂热。 将那颗碎裂的心脏包裹。 …… 礼堂卫生间里。 巨大的镜前,两个一身黑色正装的中年女人正在倾身洗手, “莫老先生走得也太快了。从出事到离世,也就恍眼几年。” 盘发精致的女人甩了甩双手的水珠,抽过一旁的纸巾仔细擦拭。 一旁的短发女人直接将双手伸入烘干器内,淡然回应道: “以如今的局势,莫老先生即便还在世,也难以扭转什么。” “难说。” 守在门外的年轻女子似是助理,见盘发女人擦干了双手便走向前来递上了皮包。盘发女人从皮包里拿出护手霜挤在手中后,助理又拎着包退了出去。 这时,她才接着聊谈道: “要不是他儿子几年前那场险些丧命的意外,他也不会病情迅速恶化,直接住进了休养所。” “也是,不说多的,至少还能多活二十年。二十年啊,能改变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盘发女人摇了摇头: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他儿子一表人才啊,那场意外命是保住了,可惜断了条腿。” 短发女人烘干了双手,对镜简单整理了一番衣装,便同短发女人一同走了出去。 高跟鞋交错踏在走廊瓷砖地面,回响越来越远。 这时,卫生间里其中一方隔间的门才缓缓开启。 跨出隔间的身影低着头。 垂在西装裙两侧的手越攥越紧。 只见她双肩轻轻抽动。 隐约呜咽声在空荡冰冷的卫生间内,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