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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胡同,与白满儿母女分手,各自回家之后,秀娘才开始跟他算账。 白满儿回家之前,还颇为忧虑地回头看了宋芷一眼,心事重重地走了。 从梅林回来时,孟桓塞给他的那个暖炉,宋芷并没有带着,怕秀娘多想,一路回来,路远,又天寒地冻,别说秀娘,宋芷的手都冻僵了。 秀娘将炉子燃了起来,让宋芷烤烤手,才开始问:“少爷,你实话告诉我,你跟那位孟公子,到底什么关系。” 宋芷惴惴不安了一路,听到这话,心说果然还是瞒不过秀娘。 秀娘是经历过战乱,从蒙古人的手里把他救下来,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人,不是那等深闺宅院里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妇人。 况且,宋芷是她看着长大的,宋芷眼珠子一转,她就知道宋芷在想什么。 宋芷踌躇着,实话是决计不能说的,否则他怕秀娘立刻拿着菜刀自刎于爹娘灵前,可该怎么说,说多少,才能让秀娘信服呢? 谁知秀娘却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将枯瘦的、生了老茧的手,伸到炉子旁烤着。 “少爷是在想,怎么说才能让秀娘满意么?” 那曾经也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嫩柔荑。 秀娘是家生子,从小跟李含素一块儿长大,只需照顾李含素起居,粗活儿重活儿原都不需要她做的。 可这些年,为了照顾宋芷,她俨然已经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变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 纵使她实际年龄才三十余岁,可看上去却已经有四十多了。 宋芷看着那双手,不由得有些难过,他垂下眸,将要出口的谎话就那么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秀娘淡淡道:“少爷,你认为,是秀娘在管束着你,在限制你么?” “没有,宋芷没有这样想过。”宋芷说。 只听秀娘说:“秀娘这些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夫人,是秀娘自愿的。秀娘从没有想过,要少爷的感激与回报,从不敢居功自恃。秀娘只是觉着……” “这几年,少爷既是秀娘养大的,那秀娘就当负起这个责,为夫人,为老爷,培养出一个值得他们骄傲的儿子,若是秀娘做不到,那秀娘这几年,便是白活了,还不如五年前,便随着夫人一起去了。” “秀娘,你别这么说。”宋芷连忙道。 秀娘抿了唇,目光又冷静又炙热地盯着宋芷,盯都宋芷不自觉地低下头,有些羞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少爷,你跟孟公子是什么关系?”秀娘又问了一遍。 语气仿佛是在闲话家常,可宋芷知道,这分明是秀娘情绪最不冷静的时候。 “是……”宋芷张了张嘴,还是说了谎,“……是朋友。” 秀娘的目光几近冷峻了,原本寒冷的屋子瞬间又冷下去几个度。 “秀娘,可你也看见了,”宋芷慌忙解释,“孟公子跟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看因为他帮过你一次?”秀娘反问。 宋芷语塞,弱弱道:“……这还不够吗?” “孟公子既然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仗义援手,便证明了他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不是那等残忍嗜杀的野蛮人……” 炉子里的火在黑暗中发着金红的光,一闪一闪,炭火燃烧间又响起一阵阵的“噼啪”声。 宋芷的声音越来越小:“……蒙古人也是有不同的……” “少爷,”秀娘打断他,“你与孟公子相识了多久?” 宋芷讷讷地说:“三个月。”从八月崇国寺那一次算起,到现在,约莫是三个月。 “三个月,”秀娘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带上微不可查的讽笑,“人心隔肚皮,三个月,就足以让少爷你,对他信任至此吗?” “秀娘……” “蒙古人自理宗时期,就野心勃勃,开始攻打大宋,至今已逾四十年。这期间,蒙古人发动了三次战争,终于灭了我大宋,占据了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的将士,欺压我们的人民。” “夫人嫁给老爷那年,第三次战争还没打起来。临安很繁华,老爷是个前途无量的京官,夫人是大家闺秀。他们是京中人人称羡的鸳鸯眷侣。” “……可这一切,从蒙古人开始攻打我朝起,都变了。” 宋芷抿着唇,秀娘很少同他说以前的事,他一直以来,也不太清楚。蒙元伐宋的过程,他大都是从史书上看的,而史书总是最冷酷无情的。 “……那年少爷才四岁。” 也就是度宗咸淳四年,世祖至元五年,十四年前。 “蒙古人又开始南攻,他们觊觎宋广袤肥沃的土地,觊觎我们的财宝、粮食,占了半壁江山不够,还不甘心地想要继续南下。” “自那以后,府里就再没有过过安宁日子了。” “老爷是个刚强得不像文官的文官,夫人随了他,我也曾劝过夫人,不要这样跟着老爷,闹到最后玉石俱焚的地步,可夫人不听。” 秀娘的眼睛渐渐红了。 “夫人这样,我这个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样呢,我也不过是盼着夫人好罢了。” “从铜陵出逃后的两年,少爷你或许年纪小,加之那时夫人总护着你,不让你看马车外的情形,对许多事情的印象都不是那么深刻。” “那时候,我们每一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夫人带着我们尽量避开所有的蒙古人,因为但凡蒙古人所过之处,必定血流成河……少爷,你没有见过那种惨状,无法像我这样,对蒙古人痛恨憎恶到骨子里去。” “也不了解,蒙古人的骨子里,就是残忍无情的。” 宋芷被秀娘说得没了词儿,低着头。 那两年的逃亡,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马车里的,所以确实如秀娘说的那样,很多事情没有直观的印象。可在马车里,他也能听到声音,闻到气味。 惨叫声,妇女和儿童的哭声,血腥气,路边腐尸令人作呕的气息。 对于蒙古人的残暴本性,他并不是毫无知觉的。 “少爷,”秀娘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或许孟公子的确帮了我们一次,你与他的相处,或许确实暂时很和睦,可这不代表,能一直和睦下去,也不代表,他就跟那些蒙古人是不一样的。” “秀娘不阻止你交朋友,本来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广交朋友,可你不应该忘了你的根,不能忘了,我们的家国,是怎样被蒙古人的铁骑踏成了一片焦黑的烟土的。” 秀娘说到这里,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