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三）（车震，失禁）

    中午接了我叔一个电话，说他早上跟邻居打麻将桌子被人掀了。我叔年纪大了嘴碎，一开始说就不带停，我好不容易打断他问是谁掀的，我叔想了半天说不认识，是个男的，个子不高，穿了个黑翻领棉外套，还总那个架子支着手机拍自己。

    什么拍自己，那不就是直播么。我心想你被人砸肯定也有原因，估计又占了人家小便宜，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我嘴上敷衍着肯定去帮他闹，事实上只是在他打麻将的路边绕了一圈。大冬天的，下午也怪冷，太阳都没温度，路上都是行人，谁会在这儿直播啊。

    我把手揣兜里往回走，一拐弯一个男的差点儿撞我胸口上，这人头还没抬起来就骂了声cao：“走路不看路啊！”

    这什么人？我直接用肩膀撞他，那人往后退了一步，看我比他高也没怵：“你还来劲了？”他一抬头我一愣，这人，比我低，穿着黑翻领棉外套，手上拿着支架，可不就是掀我叔桌子那人么，也太巧了。

    “你中午掀的是我家桌子，”我把他一推，“你赔不赔？”这男的愣了一下，我以为他心虚，结果他来一句：“谁掀你家桌子了？掀了也是你桌子挡道儿！”

    “现在主播都这么牛逼？”我上手要拿他直播的家伙，什么架子，手机，都给他往外掏，这男的没我劲儿大，两只手使劲抓着我的手腕：“你！你再动！我把你拍下来发网上播出去……哎！我手机！”

    我把其他零碎给他，手机拿手上抛了几下，假装要给他丢了，这人急得踮着脚尖儿过来抢，我一把手举高他就没辙了，蹦来蹦去也够不着，模样还挺可爱的。吗的我想什么呢。

    “行！行！回去，给你赔桌子……等我忙完今天的。”我说你上哪买去？他说从他家搬一个给我，我笑了：“你家在？”他支支吾吾半天：“你留个电话！我……弄完找你。”

    哟，这会儿怎么没刚才那凶样儿了。我懒得嘲讽他，问你要是不给我打怎么办：“你把你电话先给我。”

    他一下就不乐意了：“给你？我傻啊？我直播呢，你肯定给我打电话捣乱！”

    “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好好的就掀人家桌子，发啥疯？”他听了一下就不乐意了，拿着支架敲在我身上：“滚！懒得跟你多说！别捣乱我！”

    我直接往上凑：“来来来，往这儿打，有本事打死我，你直播打人的？这特么也能播？”他一看我这样也没法子了，瞪了我两眼，眼睛圆溜溜的还挺大。我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为了直播割的双眼皮？”他又跳起来给了我两拳，劲儿不小，拿走手机之后说：“你…你不放心，就看我直播，播完了就找你。”

    他把手机打开划了划拿给我看，我扫了一眼：“你这是求关注么？”他一愣，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走了。

    我回到家躺沙发上，歇了会儿把手机打开，鬼使神差在搜索栏输入“普通人老郑”。这名字，没一点儿特点，啥么。一打开，刚才的男人就出现在画面里，正走路呢，架子捆在腰上，晃得要死。就这还直播？我正笑他，却看下面弹幕刷个不停，还都是铁粉：老郑，今天干啥？郑哥，今天搞谁？过了会儿还有人送礼物，老郑一个一个谢过。

    这老郑，不会真直播掀人家桌子吧？这也能过审？不是，这还有人送礼物呢？我看他镜头一直晃，脸都看不清了，没忍住发了条：主播你画面也太晃了，能不能专业点儿？

    我没看过直播，登录都没登录，用户名是“用户5105100076”。这条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在下面回我：普通人你懂不懂，又不是带货直播那么有钱。还有：不爱看右上角出去。老郑估计也看见了，说了一句：我本来也不是专业的。

    嘁，这群人，没意思。我接着看，这老郑的声音还挺好听，但没什么内容，简直一个露脸问答型主播。我心想你以为自己颜值主播啊？又想起来下午我说他双眼皮的事儿，坏心思一起，准备再发一条弹幕，结果软件提示我登录，行吧，登吧，名字懒得改，还是用户5105100076。登完后我发了条：主播眼睛挺好看，双眼皮哪割的？

    老郑再看弹幕时脸上一僵，我在屏幕后偷笑，心想我看你怎么回。他有些尴尬，顿了顿说：“不是割的，一直这样……你……别捣乱。”

    我浑身一震，感觉已经被他看穿了，老郑直视着镜头，好像就站在我面前。他吗的，这感觉真奇怪，我啪一下点了右上角的叉退了出去，抽了两根烟，在阳台转悠半天，还是没忍住再点回去。这回一进去就是老郑跑步的样子，镜头晃得要命，他一边跑一边说：“人来了人来了。”

    老郑跑到一个垃圾堆旁边，把手机卸下来拍前面，一个自行车慢悠悠从前面过去，老郑直接冒出来一脚把那人踢进了垃圾堆。车翻了，那人陷进一堆垃圾袋里起都起不来，老郑摸头就跑，喘了半天才停下，站定之后把手机装回去道：“行了，上次就是他……他乱收卫生费，收了还…还不管收拾的。”

    原来老郑播的是这种。我一时沉默，想他掀桌子估计也有原因，但我懒得给我叔打电话，本来也不想跟他联系。弹幕上都是叫好的，礼物也有很多，我盯着首充优惠的图标看了半天，充了30块送了老郑一个礼花，顺便点了关注。红色和蓝色的礼花图案在手机屏上炸开，老郑抿了抿嘴：“谢谢…嗯……510510…0076的礼花。”

    还挺客气，下午明明还捶我好几下。老郑过了会儿就下播了，我在傍晚接到他的电话：“是我……你到下午见面的路口等我。”

    天黑得早，出门还飘了点儿雪花，我一边走一边想还去干嘛？总不可能真搬人家桌子。到了地方老郑劈头盖脸一句：“冷死了，你咋这么慢？”我回他：“你说的，因为冷死了。”

    两个人走路上也没什么话，我随口问他：“你直播都播什么？”老郑回我：“随便播着玩儿的，日常生活，”他扭头看我，“你没看？”

    我嘁了一声：“忙着呢，哪有时间看？”

    “不看你问啥，闲的。”他嘟囔着，拢了拢衣领，把手揣进口袋。我又问他你为什么掀别人桌子：“他们先惹你了？”

    老郑一直没理我，走到他家楼下都不吭声，二楼，右转，西户，他拿钥匙开门：“你问那么多，你是警察？警察都管不了，你问啥。”屋子里收拾得干净，家具很简单，暖气还行。老郑看着我指了指沙发前面的茶几：“就那个，你搬吧。”

    我清了清嗓子：“不搬了，其实你砸的不是我桌子。”老郑眼睛一下瞪老大，又要生气了，我继续说怎么你又要打人？干个啥你都要动手。老郑说你懂个屁。

    “对对对，我不懂，说说打麻将那几个人怎么你了？”老郑说你没资格问我，你有本事问他们去：“你不是他们搬的救兵么？你问去！少来烦我。”

    我站在门口没动，老郑过来推了我两下，一拳打到我肩膀上：“有病啊你，不拿就滚。”我改口道：“我替他们跟你道歉总行吧。”老郑又开始骂我，说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又说我神经病，最后看我还不动，掏出手机说：“你问我播啥？我直播打人的你信不？再不滚马上揍你。”

    老郑放狠话时都得抬着头看我，我低头看他，那两条圆圆的上目线确实标致，双眼皮更好看，偏偏人这么凶，还是个男人。我说老郑你打人好没力，指了指自己的脸叫他下次记得往这儿揍，转身就准备撤了，结果他还真来，抓着我衣服给了我侧脸一下。

    他吗的，一拳给我脸都打红了，但其实没什么劲，还是不疼，估计他也没想真打我吧。“我说真的，不拿了，就说对不起。”老郑看我一眼：“……那你帮我点个关注。”

    我傻了，心想他吗的，我下午都关注过你了，现在怎么拿出来点啊。憋了半天说我没拿手机，回家给你点，转身就走了。下楼时打开他直播的软件，老郑的主页上显示：当前直播已结束，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点击此处预定下场直播，我毫不犹豫点上了。